上一期我们讲了闻鸡起舞的主角之一祖逖，在整理讲义的时候发现关于祖逖的资料很少，祖逖没有留下文学作品，史书对他的记载也很简单，作为一个青史留名的人物，后人对他的点评、解读非常少。因为祖逖这个人实在是太简单、太理性、太笃定了。 而我们今天要讲的闻鸡起舞的另一位主角，刘琨，则复杂得多。 刘琨比祖逖更复杂之处，在于他的思想和行为的转变，从年轻时热衷清谈、追逐名利，到忧国忧民、关注民生，在大厦将倾之时，试图力挽狂澜。他的前半生和后半生，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反差。 刘琨年轻时是一个追逐名利的纨绔子弟，他出身高贵，有俊朗的外形，爱好文学、音乐，称得上一个风流才子，在洛阳享有盛名，是金谷二十四友的成员之一。说到金谷二十四友，是西晋著名的文学团体，成员包括“天下第一美男”潘安、三国名将陆逊的孙子陆机、陆云兄弟、因写《三都赋》而使“洛阳纸贵”的文学家左思、还有西晋首富石崇，他们经常在石崇的金谷园活动，称金谷二十四友。这个团体虽然有才华，却依附权贵，没有节操，并没有建安七子、竹林七贤这样的好名声。 但金谷二十四友在当时非常有影响力，《世说新语》记载，王羲之在得知有人把他的《兰亭集序》和几十年前石崇的《金谷诗序》相提并论后，非常高兴。可见其在当时的影响力。 王右军得人以《兰亭集序》方《金谷诗序》，又以己敌石崇，甚有欣色。--《世说新语》 刘琨和他的哥哥刘舆都是金谷二十四友的成员。每天出入权贵之门，过着浮华的贵公子生活。在八王之乱中，刘琨深陷权利的漩涡，像墙头草一样，随着权利中心的转移不断改换门庭，并获得越来越高的地位和权利。此时的刘琨，所作所为是非常不堪的。晋书对刘琨的评价很客观，说他年轻时是“佻巧之徒”。轻佻、 奸诈的人。 公元306年，刘琨35岁，朝廷任命刘琨为并州刺史。并州在今天的山西太原。此时的并州，被匈奴、鲜卑族的势力包围，首府晋阳已经是一座孤城，刘琨要在这里经营，代表西晋官方的力量，抗击匈奴。 这一年九月，刘琨离开洛阳，奔赴并州。刘琨一开始可能并没有想到此行的意义，自己的人生将从这里开始转变。 并州离洛阳并不远，400多公里，但刘琨带着招募的1000多人，历尽千辛万苦，走了半年才到达。途中他写下了《扶风歌》这首诗，扶风是地名，在今天陕西咸阳境内。《扶风歌》记录了他上任途中的复杂心情。 朝发广莫门，暮宿丹水山。 左手弯繁弱，右手挥龙渊。 顾瞻望宫阙，俯仰御飞轩。 据鞍长叹息，泪下如流泉。 早晨从广莫门出发，夜晚就到了丹水山。广莫门是洛阳北门，丹水山在山西东南部的高平市，这里应该是夸张的写法。左手拉弓，右手舞剑。回头凝望洛阳，坐在马鞍上我长长叹息，眼泪像涌泉一样地流淌不止。一边留恋洛阳城，一边急于赶赴前线保家卫国。 系马长松下，发鞍高岳头。 烈烈悲风起，泠泠涧水流。 京都已落在遥远的后方，现在系马长松下、解鞍的在荒寂的山头、耳边只有烈烈的悲风和涧水流淌的声响。 挥手长相谢，哽咽不能言。 浮云为我结，归鸟为我旋。 挥手向远方告别，哽咽不能言。连空中的浮云也聚集在一起为我悲哀，飞鸟盘旋不忍离去。 去家日已远，安知存与亡。 慷慨穷林中，抱膝独摧藏。 离开家有些日子了，前路茫茫，存亡未卜。在这山林中抱膝独坐，感慨万千。 麋鹿游我前，猿猴戏我侧。 资粮既乏尽，薇蕨安可食。 麋鹿、猿猴大摇大摆在我面前游荡、嬉戏，他们还有野草、山果可以吃。而我的队伍粮食断绝，仅有的野菜不够充饥。 揽辔命徒侣，吟啸绝岩中。 君子道微矣，夫子固有穷。 终于重新振作起来，提起马缰号召部下继续前行；世道衰微，孔子在陈国绝粮时也说过“君子固穷”的话，何况是我呢？ 惟昔李骞期，寄在匈奴庭。 忠信反获罪，汉武不见明。 李陵忠信报国，却因流落敌国而落得不忠的罪名。刘琨深感眼前形势跟当年的李陵相似，对自己的前途非常不安。 我欲竞此曲，此曲悲且长。 弃置勿重陈，重陈令心伤。 我想唱完这支《扶风歌》，但曲子哀怨深沉，实在不忍再唱下去了，唱下去只能使自己和听者更加伤心。 此时的刘琨，迷茫、忧郁、悲痛。《扶风歌》毫不掩饰这些情绪，他知道此去晋阳没有人可以依靠，一切只能靠自己，孤独的奋战。 刘琨在《扶风歌》中尽情宣泄自己的脆弱和伤感。但在上表给朝廷的奏章里，陈述了战祸惨烈，将沿途的情况作了一次汇报，并呼吁朝廷赈济灾民。 沿途大批流亡的难民，白骨暴露于荒野中。要么是不闻半点人声的死寂，要么是撕心裂肺的哀号之声。群胡数万，睁开眼就能看见强盗，随时可能遭遇抢劫。 《为并州刺史到壶关上表》 臣自涉州疆，目睹困乏，流移四散，十不存二，携老扶弱，不绝于路。及其在昔，鬻卖妻子，生相捐弃，死亡委危，白骨横野，哀呼之声，感伤和气。群胡数万，周匝四山，动足遇掠，开目睹寇。 成语--“携老扶弱”或“携老扶幼”出自这里。 过去曹植在《送应氏》的诗里也写过洛阳“中野何萧条，千里无人烟”，包括曹操也写过这样的诗，《蒿里行》--“白骨露於野，千里无鸡鸣 ‘’。那个时代的百姓真的是任意被践踏，生灵涂炭，卑贱到极点。所以那个时代的统治阶层，他们的所作所为，历来被后人所唾弃。 刘琨到达晋阳后，从收拾路边的骸骨开始，掩埋尸体，剪除荆棘，打扫城市，修筑防御。开始经营他的地盘。不到一年，晋阳城人口慢慢聚集，成了一个难得的避风的孤岛。 刚到晋阳的第二年，有一次匈奴兵临城下，重重包围晋阳城，城内的刘琨已经无计可施。 他不自觉的登上城楼，吹奏一曲胡笳（少数民族乐器），笳声悲凉悠长，饱含疲惫和孤独，这时他的心里没有敌人，也没有听众。 慢慢的，城下的胡人士兵们开始流泪，每个人心头都泛起对故乡的思念，想起大漠的风光，想起蓝天白云下的牛羊。他们都忘了此行的目的，纷纷拨转马头，绝尘而去。而城头的刘琨对城外发生的这一切并不知情。 这是刘琨“胡笳退敌”的故事，有人说这个故事太玄乎，资治通鉴也没有记载。 刘琨一时真情流露，士兵们受到音乐感染，无心眷恋战场，主动撤军，也不是不可能。也许刘渊听懂了刘琨的心声，不愿再为难他。而这一缕悠悠的笳声，也使得他多了几分悲凉超脱的气质。 刘琨在北方坚守12年，最后不幸卷入鲜卑族内部斗争，冤死在幽州。临死前他与一个叫卢谌的人互通书信，留下两篇作品，《答卢谌诗》和《重赠卢谌》。 在《答卢谌诗》的序中，回顾自己的一生，“我在青年时，没有约束过自己，向往老庄道家的理想境界，喜欢效法阮籍的狂放不羁，却不知人生处境的厚薄从何而来，也不知人生的哀乐从何而生。” 昔在少壮。未尝检括。远慕老庄之齐物。近嘉阮生之放旷。怪厚薄何从而生，哀乐何由而至。--《答卢谌诗》序 而另一首《重赠卢谌》是他的绝笔诗，诗的最后一句“何意百炼钢，化为绕指柔”是刘琨死前留下的千古绝唱。怎能料到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，竟柔弱到变成绕在手指上的细丝。他用这样一句无奈的叹息向这个让他辛酸痛苦的世界告别。 刘琨和祖逖，他们曾经一起闻鸡起舞，一起历经挫折却矢志不渝，虽事败身亡却功名显赫。当野蛮的黑暗降临到中原大地的时候，是他们在抗争着，他们的英雄事迹值得我们后人无限凭吊与纪念。 背景音乐： 幽蓝键 - 乱红 - 钢琴曲 陈悦 - 乱红(笛) 以文学充盈生命，以音乐滋养心灵。 这里是语文大爆炸，我是欧子，祝大家晚安。 内容会持续更新！覆盖小学至中学阶段古诗词、文言文，积累文学常识，培养文学素养。